洛玻诺特的头盔灯已经由于环境的变化被自动调节到了最高亮度，但是就算这样，能见度大概也只有20米多一点。他必须缓慢前进。洛玻诺特明白，这个冰面上满是裂缝和沟壑——要是掉进去，注定凶多吉少。

在这个世纪早些时候，一个探测器飞越木卫二时发现这里的冰面下可能隐藏着海洋，从那之后，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局就开始全力筹备木卫二登陆任务。仅仅过了10年，在最新的等离子发动机的帮助下，包括洛玻诺特和指挥官大卫的6人探险小组终于到达了木卫二。在过去，飞船从地球轨道飞至木星大约需要两年，但是洛玻诺特他们这次只用了4个月。他们在木星轨道已经逗留了两周，直到今天，大家齐心协力，才成功地让登陆器降落在木卫二上，洛玻诺特和史带文斯踏土了这个神秘的星球。

木卫二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十分之一多一点，这似乎是一个让人觉得自由的星球，不过让洛玻诺特特别在意的是这个星球表面的极寒——虽然宇航服里面很温暖，但是目的地的表面只有约-173℃,如果遇到太大的冲击，宇航服破损，那么他会很快死于寒冷，并且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，散落在木卫二的冰面上。

现在每一分钟都有成G的数据传送到登陆器和轨道飞船上—甚至有不少数据已经在回传地球的途中了，3个小时之后抵达就可以马上进入分析。借助宇航服的功能，洛玻诺特可以查看木卫二的大气光谱、气压、温度等多项数据，还有红外线和紫外线的视频，不过处理这些视频需要额外的时间。

在几十年前，人类对土卫二的裂缝景观就已经很熟悉了。关于如何接近、考察裂缝，洛玻诺特在地球上进行过多次演练。尽管如此，当他第一次遇到裂缝，还是差一点掉下去，因为这里的冰的性质跟科学家原来估计的不太一样。

探测器的反射波传了回来，裂缝向着两边的黑暗延伸，深不见底。他向轨道飞船上的大卫发了一个信号，让他从天上看一下情况。

“有多大?”大卫先问了一句。

“够大。你想怎么看?从左边还是右边?”洛玻诺特说。

“左边——要不右边?”大卫笑道，“你定吧，反正现在是你在走。”

洛玻诺特转向右边。他的判断是对的，右边更明亮一点。现在已近黄昏，透过夜雾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。在雾气的影响下，那条纤细的地平线仿佛在空气中跳舞、颤动。天空飘下的冰雨可能是冻结的甲烷，而不像地球的雨水。这些甲烷很快就会完成一个循环，首先从甲烷火山里喷出，然后再以冻雨的形式洒落在冰原上。潮汐力将把这些冰再推向山峰事实上，洛玻诺特现在正要绕过的这条裂缝也是潮汐力的杰作。

这时，宇航服对他的指令的响应似乎有些迟钝，好像在奋力抓住地表。洛玻诺特增强了腿部的动力输出，只是一点点，因为他的脚已经滑到了裂缝的边缘。可惜的是，当洛玻诺特发现自己有些用力过猛的时候，为时已晚，他的左脚向前滑，向左边轻轻扭了一下。洛玻诺特踉跄几步，手抓住了边缘，但是裂缝的边缘裂开了。这下洛玻诺特完全失去了控制，直接掉了下去。

显示器漆黑一片，所有的数据都一齐关闭，头盔灯也灭了。他就那么往下掉，一路磕撞在冰壁上，向着深邃的黑暗滑落，直到遇到一段狭窄壁段，他手脚迅速撑开，身体终于停了下来。

如果宇航服脊背上的电力供应中断，几分钟后温度就会急速下降。他对着通信模块发出信号，但没有反应。就在他要发出紧急信号时，头盔灯闪了几下，就像风中颤抖的烛火，不过这足以说明，宇航服里还有一点残余的电力——所以总算还能再做点什么。大概宇航服也是这么想的，显示器也开始闪烁，显示了一长串红色信息，表示系统正在重置。终于，传感器显示，温度开始上升，耳机里也传来了大卫的咆哮：“洛玻诺特!听得到吗?”

看来，他还能再活久一点，虽然昏暗的光线里他发现自己正好被卡在两座坚实的冰壁中间，而且他也不能转动头盔观察别的方向，只能看着前方。

又过了几秒钟，控制系统重置完毕，所有的数据反馈都显示上线，洛玻诺特高兴地喊了出来。

“休斯敦，有麻烦。”他说，语调故作深沉。

“能联系到你真好，我们还以为你就这么没了呢。”

“不过我们还有问题，现在我在这边卡住了。要史蒂文斯过来找我，需要多久?”

“他已经出发了，漫游车正在路上，最多10分钟，就能赶到你那边。”

洛玻诺特看着头盔里显示的信息，感到一阵迷惑——上面显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温度。

“温度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可能有5℃左右的变化?”他问道。

“是的，现在的地表温度是-175℃。”大卫说，“你完全不能动吗?”

“我没有试过——不想一不小心再往下掉。”

“是呢，坚持住，等史蒂文斯的智能绳子。”

洛玻诺特就那么悬在黑暗之中，等待着。他清楚，脚下的深沟可能一直延伸到漆黑冰冷的无际，如果掉下去，大概永世不能再出来。头盔上的传感器一直在扫描着。

“关注温度。”他心里想着。

史蒂文斯比洛玻诺特预想的要快——传感器的波动告诉他有人在他上方。

“我现在放绳子下去，”耳机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，“10分钟可以到达。”

“绳子定位信号已经启动。”洛玻诺特回答道。

“保持冰面接触的均匀压力。”史蒂文斯说。

“这里冰的表面性质很复杂，不容易控制。”洛玻诺特回道。

他转了转脑袋，想尽量保持动作轻柔。就在这时，因接触面的摩擦力变化，他又往下滑了一大段，一直到他碰到了一面横出的冰壁，看上去冰面上正在冒着寒冷的蒸气，好像他的头盔灯起到了加热的作用。洛玻诺特检查了一下温度，确实又上升了，现在差不多有-98℃。

“怎么回事?”史蒂文斯看到显示，洛玻诺特又下降了大约100米。

“温度变化。”洛玻诺特说。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在的环境上，传感器、控制器快速地工作。

“已经看到温度变化，”大卫从轨道飞船上回复，“请进行图像采集。”

“我试试。”洛玻诺特说，头盔转的幅度更大了些。

视野里的景物忽然上升，洛玻诺特又往深处掉了下去，大卫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，不过没悬多久因为洛玻诺特又稳住了，他已经抓住了刚刚到达的绳子。

他把绳子插在腰间的接合口，插牢的信号传到了指挥中心。

“准备上升。”指令来自大卫。

“是，准备上升。”洛玻诺特转过身子，调整了姿势。

裂缝两边的冰壁似乎是直上直下的，几乎完全光滑，就在灯光扫射过的远处，似乎有一个黑色的水池，气泡上下翻飞，仿佛是沸腾的水，还发出阵阵银蓝色的微光。虽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，但是远处的影像已经清晰地映在洛玻诺特的脑海里。

“这不可能。”大卫小声说。

“不，只是不太寻常，”洛玻诺特说，“可能只是冰的效果，不过那边肯定有些东西，也许是某种…….”

这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等待命令，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。他看了看手上绳子的长度，手脚撑着冰面往下一跃。

冒泡的池子边，温度更高了，蒸气模糊了他的护目镜，温度计显示有-33℃,液面满是泡沫，洛玻诺特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取样试管，放进液体里，采集了差不多20毫升液体。他封好试管，小心收好，别在腰带上，他检查了又检查，确保试管不会以任何方式受损后，开始收紧绳子。

“上升。”他发出了信息。

他和史蒂文斯一起坐漫游车回到了登陆器，一路无言，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。一到达登陆器，洛玻诺特马上进入气闸，把样品插进检测仪。

检测仪上的信号已经即时送到了轨道飞船的控制台。样品瓶中，纤细的微生物的膜闪烁着蓝光和银光，仿佛是在欢庆跳跃。

大卫听着史蒂文斯兴奋的声音，没有言语。他在想着伽利略和牛顿，达尔文和爱因斯坦，沃森和克里克。还有洛玻诺特，也许他将成为第一个与那些伟人并列的机器人——是他完成了第一次跟地外生命的握手。